[轉錄, 立報] 競爭下的犧牲者──破除資優迷思
立報編輯部策劃 撰文/記者胡慕情 圖/中央社
一位建中資優生在他的得獎散文中曾這麼說:
「從小我就生活在一個被賦予極多期望的地方。考試被期望拿第一名、唸書被期望進資優班、作科展被期望在全國大放異彩、寫作被期望能得獎……,我好像生活在別人的期望中,為他人期望而努力,我的生命好像建築在別人的夢想裡,那我自己呢?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誰是資優生?
中部資優班考試新聞鬧得沸沸揚揚,間接曝露長久以來台灣對資優教育誤解甚深的現象。在文憑掛帥、分數當頭的教育體制下,資優班的「因材施教」理念,不僅無法達成,且被深深壓迫。現任光復國小教師王雅奇表示:「許多人以為資優生占盡便宜,事實上,每年資優班的特教經費占特教經費比例不到1%!」
台灣師範大學特殊教育中心主任郭靜姿指出:「資優」的概念,是指個體具有後設認知及後設覺知的能力。能在適當的時機,運用適合的步驟處理訊息,並以特殊的型態表現高效率的工作成果。「因此,資優不只具備某些能力,還需懂得善用那些能力。需有高度的理解力、洞察力,以及計劃能力。」
民國87年通過的「資賦優異學生鑑定基準與原則」指出,資優分為「一般智能」、「學術性向」、「藝術才能」、「創造才能」、「領導才能」與「其它特殊才能優異」6種。由此原則來看,資優教育與「高智商」、「高成績」並不等同。
已退休的資深特教老師林怜秀感嘆,資優教育的本意,是希望透過老師的引導,讓學生逐漸發現自己的天賦,透過優勢智能的發展,帶動發展弱勢智能。
她進一步說明,她過去任教的重慶國中,學生多半來自社經地位不高的家庭,而學生的智力成績也都不漂亮。「但是,成為資優生,除了天份,更重要的是態度。我們培育資優生,看的是他們的潛能。」
她以重慶國中國文資優班的新生甄選談起,以89學年度為例,甄選分為三階段,初選時,學生可透過教師的推薦或自我推薦進入,其中必須通過團體智力測驗與自編的成就測驗,並撰寫作文數篇;複選除了語文性向測驗與自編成就測驗、作文數篇以外,學生還並須自建學習檔案,老師也必須撰寫觀察評量。
林怜秀說,學術性向資優生的智力只要達到一定標準即可,不需到達「天才」地步,透過三個階段的篩選,除了得知學生的突出能力,更重要的是要瞭解學生的學習態度、動機與熱忱。
她進一步說明,資優班要的學生,不是「國學大師」或「學者」,而是希望藉著加強引導的方式,讓這些有潛力在某領域發揮的學生,有「機會」與「環境」。台灣的資優環境相當扭曲,無論教育主管機關,或是學校行政甚至一般老師、民眾,都對「資優」存有迷思。林怜秀透露,有些學生被選為資優生,自己都相當訝異,甚至有家長直呼「怎麼可能」,只因為學生在某領域的「分數」並不優異,「錯誤的價值觀讓他們毫無自信,讓人相當心疼。」
王雅奇接著表示,由於大家不瞭解資優教育,目光自然著重於其他特殊領域教育,教育經費本來就少,社會資源又不投注,「變成家長自己出錢出力。」甚至有老師發現「資優生」成績難看,更毫不留情地冷嘲熱諷。「其實很挫折,資優老師被夾在升學、理想與普通班之間,常常不知道如何是好。」林怜秀說。
資優教育走偏鋒
吳清基說明,資優生需要各方面的輔導,資優班並不等於「超級升學班」,而是為了因材施教,針對不同才能孩子的需求,供予最大資源。「所以如果資優班的成立是為了升學的加強,出發點便值得檢討。」
國立高雄大學應用數學系教授游森棚表示,這次事件的爆發根源,在於真正懂資優教育的人太少。「『資優』兩個字太吸引人,所以會有很多迷思。」他不諱言地說,中南部有許多學校都打著「資優」的口號,行升學加強工作之實。「資優教育衰敗的原因,與升學選才管道單一脫不了關係。」他認為,現在的升學管道看似多元,實際仍以升學為唯一目標。
郭靜姿無奈地說,目前國內有關資優生的鑑定,幾乎全傾向鑑定一般智能及學術性向優異的人材,忽視其它才能的培育。就連一般教師與家長對資優的概念也傾向於「績優」;在升學主義的影響下,「資優教育」與「績優教育」於是混淆不清,教師及家長在學習評量上多要求學生「資優必須績優」,無形中提高了課業壓力,阻礙了思考教育或情意教育的推展。
游森棚進一步說明,多數小學挑選出的學生真的是「資優生」,帶領他們的老師也有專業的特教背景,「可是這是少數。」游森棚難過地說,由於價值觀的錯亂,學生從國中開始就懂得「挑」學校,然而每一區的明星學校都是少數,其他學校為了留住在地學生,就想盡名目招攬學生,「把資源灌注在某班、安排較好的老師,也就是做『升學』工作的加強。」
他稍帶嘲弄地說:「台灣從以前就是升學主義導向,沒變過!」他進一步以「水流出水龍頭」做為升學的比喻──「最後出口就是那麼窄,假使台大某系最後只要1百個學生,那麼一開始收1萬名就是沒意義的。」他認為這種情況不是沒辦法改善,只是教育政策要走對方向。
游森棚感嘆,目前技職教育瓦解即是升學主義下的產物,「不是每個學生都適合念大學,應培養他們的一技之長。」他進一步表示,過去的高中與技職專校地位是「平行」的,對當時的學生而言,高中或工專都是「一條路」,但現在拚命廣設大學,「已經過猶不及。」不論哪種學生都跑到大學就讀,「技職撐得很辛苦。」
他不諱言,這次事件只是冰山一角,無論教育部如何修改法條、改善入學方法,都是「治標」。學校以「招不到學生」為由聽起來當然荒謬,「但這是雞生蛋、蛋生雞的問題。」游森棚說,世界各國公認哈佛大學為頂尖大學,「如果他辦學的目的是『要讓學生考上研究所』,這就不對;但若是那邊的小學校,為了留住好學生,一般人一定也覺得情有可原。」
教育不應單一化
游森棚認為,頂尖的學校,不應再往這方向鑽,而要培養人才。目前全台灣的高中都強調升學率,他認為相當不應該。「坦白說,明星學校的概念是自然形成的,不是人為的。」學校及政府不應追求帳面上的意義,「否則只是害了我們國家的教育。」
當談到真正資優生的審核標準時,游森棚感歎:「沒有人重視她們的話。」他和多位學者談及目前教育亂象,多半只能搖頭。「我們聲音太微弱了,沒辦法對抗。」原因在於家長、地方政府與學生的觀念、想法、做法皆已「深耕」,他自嘲地說:「就像你怎麼去跟別人解釋資優生不一定功課好?這跟一般人的認知已牴觸。」
游森棚認為,目前整個社會已成為「共犯結構」。在這環境中,隨便問一個人「資優生的定義」,「一定會說資優生什麼都好,說不定還得很漂亮。」就以每年進行的學測為例,當學生考得特別好時,學校也拚命找媒體報導,間接加強錯誤的「資優」觀念。
他認為,家庭社經背景地位較高者,若只談及短期成效,確實有立即效果;但對真正的資優生而言,家長早期提供的,「並非決定性的影響。」游森棚強調,真正的資優生,是給其機會與環境,「他會自己找到出路」。
我們需要這樣的資優教育
郭靜姿表示,多數資優生具有良好的人際溝通能力,但也有些在團體中因智力發展與思考方式與人不同,因此有孤離的行為,如果父母能關心孩子的問題,防患未然,資優子女便能快樂正常地成長發展。
她說明,資優生的情意適應問題中,學者Dabrowski(1938)所提有關資優生的情緒發展理論最受囑目。Dabrowski指出資優生在情緒發展過程中可能存在「非統整」的危機。 資優生具有「過度激動」的特質,可由日常行為觀察得之,如說話快、動作快,精力旺盛而有強迫性多話的傾向或神經質的習慣;對美的感覺敏銳、渴望知識、好問、批判性或反抗性強烈。但這種狀態並非病態,個體如能突破內在衝突而提昇自我,反而有助於人格的統整與發展。
郭靜姿認為,就資優生「過度激動」的行為特質,在學習與人際適應上有其利與不利的一面。利的部分,資優生在學習或人際交往過程中,可能因為來自他人負面的回饋,影響自我概念的正向發展。「資優生需要不斷地自我調適外,環境的支援應是極大的助力。」
她建議家長應多培養子女的信心。多說孩子的優點,多給予正向回饋、尊重與信任。「最重要的是:適度的期望與要求。」郭靜姿強調,過高的要求會導致焦慮,過低的要求則會讓孩子覺得無趣乏味,只有在中庸愉快的氣氛下,才能充分發揮創造力。
郭靜姿認為,要導正國內資優教育的觀念,首先應讓資優教育的對象擴充,並加重各類特殊才能的培育,「最重要的是,多提供學科教育以外的充實服務。」她舉例「創意點子教室」(發揮創造才能)、「愛心服務教室」(發揮服務才能)、「溝通教室」(發揮人際才能)及「行動教室」(發揮實踐才能)等……「非學科資優教育資源服務」的型態,才是直接改變「績優」觀念的作法。
她進一步說明,未來台灣的施測人員也應設立證照制度,「一方面提高施測人員的專業素質,另方面加強測驗借用及管理的辦法。」提高測驗保密性,杜絕測驗補習及濫用的現象存在。
其次,資優的鑑定應考慮個別內在差異的因素,「劃一的標準不能符合鑑定多元資優的概念。」郭靜姿表示,資優之所以多元,源自於個體內部各種能力發展的不同。以少數幾項標準即欲涵蓋整體潛能的評估絕對不足。她認為在鑑定中,除了確認客觀數據,觀察與推薦的資料也應加以討論;各校也應長期追蹤學生各方面之學習表現及特殊才能,比較入選與落選學生實際表現的差異,逐步了解鑑定效度。
她呼籲政府建立資優學生的追蹤與輔導制度,以了解資優兒童各方面之發展狀況、鑑定效度、及教育成效等。「重視資優教育發展的國家莫不對資優兒童或教育方案進行追蹤研究,但國內實施追蹤研究的情形少之又少。」她指出,台灣名為追蹤研究的研究,幾乎全屬於回溯性調查或訪問研究,為時不過1、2年,不屬於長期性追蹤研究,較難真正觀察到兒童身心發展的歷程。
她懇切建議,台灣應多投諸經費及人力,教育部更應編列經費補助各種追蹤研究專案的進行,加強各類跳級、甄試保送、競賽表現資優學生的追蹤與輔導工作。她希望未來台灣將有資優教育研究小組的設置,以系統化進行各種追蹤研究工作,將研究成果切實運用於各種鑑定及教育安置方式的改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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